《为政》第四则,子曰: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耳顺,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。”
这段话,杨逢彬《论语新注新译》翻译为,孔子说:“我十五岁,有志于学问;到三十岁,即小有所成,能够自立;四十岁,[有了一定的知识,]不致迷惑;五十岁,得知天命;六十岁,一听别人说话,便可分辨是忠言还是巧言;到了七十岁,便随心所欲,任何念头都不会越出规矩。”钱穆《论语新解》翻译为,先生说:“我十五岁时,始有志于学。到三十岁,能坚定自立了。到四十,我对一切道理,能通达不再有疑惑。到五十,我能知道什么是天命了。到六十,凡我一切听到的,都能明白贯通,不再感到于心有违逆。到七十,我只放任我心所欲,也不会有逾越规矩法度之处了。”
杨逢彬和钱穆翻译的区别在于,杨逢彬把“有志于学”解释为“有志于学问”,而钱穆则没有展开解释。
“十有五而志于学”,这里的“学”到底是什么,是杨逢彬理解的“学问”吗?
单纯从这段话来看,杨逢彬的解释可以说得通。但是也让人产生疑惑。孔子为何“十有五”才“有志于学”?又为何他一开始就“有志于学问”,但是他后来又汲汲于从政呢?
回答这个问题,不能仅仅在“学”上面找答案。《述而》第六则,子曰:“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。”《子张》第六则,子夏曰:“博学而笃志,切问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”《子罕》第三十则,子曰:“可与共学,未可与适道。可与适道,未可与立。可与立,未可与权。”从这几则,我们可以看到,孔子所说的“学”和“道”密切关联,而“志”也和“立”密切关联。
钱穆在《论语新解》中认为,孔子这段话实际上是描述他治学境界的层层递进,我认为非常有道理。所以,我认为这段话应该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,也就是孔子谈论的是他的治学历程和治学之道,而不是分开作为每个年龄阶段的不同的具体的事情。
周海春的《论语》哲学认为,《论语》里的“学”具有本体论和方法论的意义。孔子“十有五而志于学”,这里的“学”不能简单地理解为“学问”,而是“道”。“志于学”实际上就是“志于道”。
孔子说这段话的时候,已经七十多岁,他回顾自己的一生,用这几个年龄阶段,描述自己求学问道的过程和收获。对于孔子本人来说,这可以算得上是他的一份自传。但是孔子的求学具有普遍意义,所以后来他的描述成为人们检视自己的一种标准和尺度。
孔子被后人称为“至圣先师”,虽然这不一定完全是他的初心。对于孔子来说,如果“邦有道”,他是宁可出仕的,选择做老师,于他实在是无奈之举。
虽然孔子说“学而优则仕”,但是他一辈子勤奋好学,而且把求学不仅作为知识的学习,而是作为人格修养,对于“仁”的追求,所以他的“学”就超出了一般的对于知识和技能的获取,而具有“道”的本体的意义了。
老子的《道德经》说,“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”。孔子“有志于学”似乎和老子的观点完全相反,实则不然。
老子这句话在后世往往被误解,以为学习反而离道越来越远,不学反而可以得道。这种理解实际上是对老子的话断章取义。
《道德经》里这句话的原文是“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。”老子的原意是“为学”最终的结果是“无不为”,这和孔子“为学”最后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不是完全一样吗?
孔子和老子的表述,表面上不同,最后通往的都是“道”和“德”。只是老子更注重看到“学”和“不学”之间的辩证法,以“不学”为“学”,直奔本体的“道”。而孔子更强调“学”的具体过程,笃定志向,踏实进取,不断进阶,最终也顺利得道。
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,最后像孔子一样达到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的少之又少,但是他指示的学习途径是正确的,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借鉴。他的境界“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”。终身学习,求学问道,不管结果如何,都是没有遗憾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