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.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矣;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
故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较,高下相倾,音声相和,前後相随。
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万物作焉而不辞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弗居。夫唯弗居,是以不去。
第二章和第三章是出于同样的逻辑推导下来的,是第一章的思路自然而然的延续。差别在于,第二章重在明如何用道的世界观价值观去界定物事,第三章重在明如何用道的世界观人生观去界定人事。
回顾一下,上一章阐述了名和无名的问题,无名能保持不确定性,有名使认识的对象固化确定。故认识中,须用无名去观其抽象机理,用有名去观其具象边界。
那么美与恶,善与不善,有与无,难与易,长短高下,前后快慢,这些概念,正是名的产物。没有美的概念出来,就不会有丑恶。美的认识本身使人对事物的判断具有了分别心。在《庄子》中,庄子讲了一棵大树的故事,树极大,遮天蔽日,但是它做不了柴烧也造不了木船,人们认为此树不美,白白占地方,挺可恶。庄子说,那么这颗遮天蔽日的大树如果用来给牛羊和旅人遮风挡雨呢,不是就挺美吗?
再进一步,当全天下都认为善的标准只有一个,美的标准只有一个,那么善还是善吗?美还是美吗?只要分别心存在,总会搞出善的新标准,美的新标准,所谓标新立异。这正是一个系统走向碎片化,进而走向僵化的根源。矛盾对立的双方,总是相互依存,孤阴不长,对立的双方要走向统一,必须到系统的上一个层次去,去把这个分别心消弭掉。
那么问道之人在道的指引下应如何做?老子认为应该“事处无为,教行不言”,不刻意,不造作,不分辨,不具指。在这样的方法论下,任事物发展,不限定,不抗拒,不害怕,事物最终就会像道的历程本身一样,从混沌走到有序。像种子在春天自然萌发,在夏天成长,秋天成熟。但道不允许你做那个摘果子的人,果子属于道,属于系统,这样,一个系统中的要素就是自足的,它不会缺少什么,只会多出一串串喜人的象。喜人的象,也属于系统本身。你只会感受到四季流转秋收冬藏带来的愉悦,这个愉悦确为你独享。
如此,就做到了功成不居,没有得到,没有占有,就不会害怕失去。
在现代社会中,如果了解产业和技术的发展规律,就会很清楚,科学和技术都是具有扩散性的。任意一种尖端的科技都在发展中层层扩散,价格层层降低,利润率也节节减少,最终走到普适化直至被新的“尖端”科技取而代之。如电视,如电脑,如手机,如工业革命本身,如互联网移动互联网,如接下来的万物互联人工智能元宇宙,都需要经历这个过程,其兴起壮大消亡,同样遵循道的规则。
这个扩散的过程,实际上就是消解“尖端”这个美的概念的过程。如果没有了分别心,则最尖端的科技是属于系统的,扩散之后最普适的科技是属于系统的,取而代之的新一代尖端科技也是属于系统的,属于系统中所有个体的,不拥有,也不失去。科技的树,就会顺其自然地成长,开枝散叶,根深蒂固。归根结底,人类所有的进步,属于人类全体。
去年()的早些时候,互联网反垄断渐趋严格,叠加滴滴擅自美国上市,滴滴APP下架以示惩罚。没过几天,浙江省就推出了一个公共的外卖服务平台,而滴滴则大力推广其它马甲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这类本地服务与网络分发结合达成交易的技术已经完全成熟,不存在什么技术门槛,花点钱花点人就可以搞出一个能用的骨架,其“尖端性”已在技术扩散中消解,如果有人继续以为搞出一个平台就可以烧钱占坑获得高利润市场,很显然是在背道而行,作死之道。冷眼旁观的人肯定会摆上一碟花生米,看某些人进退失据的模样。
“功成而弗居”,所有的祸端得失都来自这个居。道的本质是变动不居,占有即固化,固化有违天道,总会被系统抛离。所有的垄断,都是为了谋求功成而居,作为道的化身,系统不会允许垄断,因为垄断意味着固化,是系统走向衰弱的开始。
“从前车马慢,慢到只够爱一个人”,但更早的时候,车马可是战略级别的高速武器。道理一同。
有一个事情在这儿需要分辨清楚:在老子的推导中,任何系统都首先是独立的系统,独立的同时又与各种层级的系统普遍联系纠缠。独立,使其具有了被观照认识、被“名”的意义,而联系纠缠决定其需要用道的体系去动态观照之。理想的往圣时代的人类社会系统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,故而有条件允许万事万物自然地从萌发到成熟。但系统如果无法维持相对独立,面对时就需要相应地“易”。
在文景之治时期,基本外无强敌,符合相对独立的含义,彼时采用老子的哲学治国,得到了非常好的成效。但到了汉武帝时期,外敌已在壮大,系统之外的因素不再可以无视,行“无为”的具体内涵就需要得到调整,而汉武帝也确实调整了,捡起了戈兵。宋代,从北宋五子开始,就尝试在当时阶段的儒学中引入道家观念,但在燕云十六州丢失的基本面下,只能做到商贸畅达,百姓富裕,技术发展迅速,系统的独立性却无法保持,国境线甚至帝王之命就像杜甫的茅屋,伴随秋风破。
当下及下一个比较长阶段的未来,随着国际两个最大系统的角力渐入佳境,两个系统都必然随之而“易”,这是一个从相对的无为走向相对着意的过程,个人意志需要相对削弱,系统意志需要相对加强的过程,一直到分出胜负,达成系统新状态的相对独立。这符合道的必然。
以上,也是唯物史观的题中之意。
于国家系统是这样的,那么作为个人又如何?一同。
如果把个人作为一个系统,如果要走老子所指出的通向道的回家之路,很显然最基本的,个人系统亦须相对独立。何谓个人的独立?社会学、心理学、经济学都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标准,总体来说就是做具有独立人格的人,完整的人,而非工具人。就是你这个系统没有被嵌入任何系统,像一个盘子摆放在碗架,而不是“钉在”碗架,也不是盘子上绘制的雍容的牡丹。
本章中,多次用系统一词,因为在道的世界观中,宇宙的时空是一个系统,天地是一个系统,天地人是一个系统,人类社会是一个系统,蝼蚁的族群是一个系统,万千物种构成的万千世界是万千个系统,每个被命名的事物本身,是一个个系统。每个系统都遵循道的规则。道的规则有很多描绘的方法,如立足阴-气-阳的、立足易-化-不易的、立足对立-斗争-统一的、立足运动-力-静止的。这些都是“名”的结果,名就有其适应范围,必须观其徼明白其边界,才能做到不迷。
现在,将用一种新的方法描绘道的规则,在后文中,会经常用这个被“名”的方法做本次章解:流动-熵增-发展,其含义会在行文中持续阐述,就此,同样必须观其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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